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郭春雨程凌润

一场大雨淋在了千年古城。

开封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大雨了。这座八朝古都，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始终长盛不衰，但这次的大雨，依然是个不小的考验。这是一场持续了一周的暴雨，自7月16日8时至22日8时，开封市平均降水量.6毫米，占全市常年平均降水量.7毫米的四成多。如果按照开封国家级气象观测站.1毫米计算，则占常年平均降水量近六成。

实际上，几乎整个河南都被暴雨围城。雨势是从7月19日晚开始显著加强的，暴雨倾盆而下，当地媒体形容为“天漏的感觉”。

20日晚，一支由济南、泰安、济宁、德州、聊城5个消防救援支队、名指战员、63辆消防车组成的五支抗洪抢险排涝分队集结完毕，准备出发增援河南。

7月24日,山东消防救援队员在郑州进行救援

订婚仪式上“撇下”了未婚妻

接到任务的时候，宋庆杰正在自己的订婚现场。

听到领导下达的“有紧急任务，归队”，宋庆杰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父母和亲属解释，就匆匆回到了队伍。他是泰安市消防支队战勤保障大队的专职消防员，订婚这天正好是他和女友认识的第天——说起女友，这个年出生的大男孩很不好意思，但言语里透着甜蜜：他是从短视频上刷到了女友，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是名幼师，所有的样子他都很喜欢。尝试着联系了女孩，没想到收到了惊喜回复。跟她订婚携手，是他从认识女友第一天就盼望的事情。

21日凌晨四点左右，按照山东省消防救援总队的指令出发前往开封。一路暴雨，车队在路上行驶了整整近8个小时才到达开封。

来不及休整，队伍马上接到通知投入战斗。开封东京大道和三大街交叉口的碧水河段出现决口，必须马上堵住。

“我52岁了，就住在这个河边，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住在碧水河畔的一位大爷用手呼啦了一个圆圈，“就跟盆泼的一样，一盆一盆地浇下来。”

急雨连着下了三天，碧水河的水位飞速涨高。这条环绕城市的护城河，以很多市民没有见过的水势开始咆哮，河道多处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塌方，碗口粗的树被大水冲倒。河道两边原本整齐的小路多处被冲散，铺路的砖头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很多地方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膝盖。

这是一个30米的缺口。在湍流的河水中，像一个张开大嘴的猛兽。一旦它扩大，周围的居民楼都有可能出现倒灌。

宋庆杰和队友们迅速投入战斗，装填沙袋、扛沙袋，堵住缺口。面对肆虐的洪水，沙袋是加固堤坝的重要工具。一个沙袋有五六十斤，看似简单机械的劳动，但短时间内重复数百次，对人的体能和心理，都是接近极限的挑战。

2个小时持续运输沙袋，名消防员累计搬运沙袋余个，缺口被堵住了。山东消防救援队员们想不到的是，这只是此次消防任务最简单的开始。

真正的挑战是从21日晚上9点多开始的。刚吃过晚饭，还没回到驻地，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雨，又开始大了起来。山东消防队的队员们接到任务，出发去被水淹没的村庄救援。

消防员来了

除了被困的村民，没人能说得清等待救援的煎熬滋味。

21日晚上8点多，尉氏县洧川镇仓刘村的包村干部张军勇坐不住了。

雨越下越大。和村子仅有几百米远的双洎河水位不断上涨，伴随着停水停电，手机信号也时有时无。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河水淹过来，再想逃出去就难了。

张军勇打着手电，和村干部一起逐家逐户地敲门。一些年轻的村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一些年纪大的村民还想再赌一把，在这住了大半辈子了，双洎河从来没淹过村子，再等等，说不定雨就停了。

等不起了。河水以张军勇从未见过的速度迅速上涨，很快村子就被水切割成了两部分，地势低的地方被水困成了孤岛——已经出不去了。眼见水位上涨，村民们非常担心，不断有人向村干部打听，救援队什么时候进村？

德州消防救援在尉氏县刘庄天桥被困的村民，村里的积水已经到了胸部

与此同时，德州消防支队的消防员们正在赶往救援的路上，他们的目的地正是仓刘村。

因为连日大雨，多处道路已经无法行驶。一些村庄为防洪设的沙袋等也成为路障。缺乏向导，手机信号又差，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去打探路线。行驶了近一夜后，经过简单的休整，22日早上8时10分左右，德州消防支队抵达了仓刘村。

“太激动了，感谢山东消防的救援队。”说这话的时候，名村民已经被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张军勇躺在村委会的沙发上，有点撑不住了。他已经超过36小时没敢合眼，现在山东的消防员来了，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人突然就觉得累了。

大水淹没了玉米地

相对于城市，暴雨对农村的危害更为触目惊心。

52岁的杨爱军第一次对水感到陌生和恐慌。他是明家村的人，宽阔美丽的贾鲁河像一条项链，串起了包括明家、烧酒湖村、刘庄等在内一串欣欣向荣的村子。

杨爱军小时候也见过发大水，那是他十多岁的时候，贾鲁河的鱼活蹦乱跳的冲出来，他就站在田地里跟小伙伴一起抓鱼。这次显然不同，门外的洪水超过一米，并且在过去的几天里，水位越来越高。

在村干部的催促下，村里的人紧急进行了转移，但走得太急，换洗的衣服都没能够带齐。杨爱军家里有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光轮子的高度就接近两米，就载着几个邻居，涉水回村里收拾点东西。

从安置点到村里，大约要经过一里地的积水路面。记者跟着杨爱军回村里看看，沿途经过了一片玉米地，7月底的玉米已经抽穗，尽管玉米身长超过两米，玉米穗仍然像水草一样游动。

村子地势稍微低一点的地方，房子的半墙都浸泡在水里，有些住户的大门在水压下难以推开。水最深的地方，房屋的第一层被淹没，有些老房子禁不住水流冲击，已经坍塌。一些农用三轮车只剩下一个车把的尖尖。

村民张文华挂念着家里的电视没抱到高处去，坚持跟车回到了村里。“一推门，鞋啊盆啊啥的都飘着。我当时就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咋办了。”最让她心疼的还是家里的几亩玉米。在水下浸泡了这么多天，收成肯定是没法指望了。

7月21日，山东消防在开封市后碧水河封堵决口

张文华不知道，距离她2公里多的烧酒湖村，此时还有多位村民正在被救援。

“我们在桥上已经一天一夜了，出不去也下不来，到处都是水，把我们堵在桥上了。”说起自己和乡亲们在桥上两天的等待，烧酒湖村的村民郇大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多亏了山东的消防员把我们救下来，还给我们带来吃的喝的。”

为方便村民通行，高架桥横跨高速路。因为村庄进水，22日当天中午11点左右，多位村民想通过高架桥转移。“结果上了桥后发现我们下不去了，下面水太大了，被堵住了。”郇大姨说，在桥上的两天里，村民自己带的食物都已经吃完，几乎没有进食，有的村民甚至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大人还好，孩子受不了了，还一直担心着下雨。”回不去村，也下不去桥，他们被困在桥上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早上看到山东德州的消防救援队。

看到岸上等待的消防员，被救村民露出笑容

“太激动了，我们远远地就跟他们挥手，见到的那一刻太激动了。”郇大姨说，“咋跟你说呢？就是高兴得不知道说啥了。”

这场救援并不容易。在反复讨论了救援方案后，消防员们决定通过架云梯的方式进行营救。首先通过梯子登上高架桥，拆解广告牌，打通救援通道，再一个个把村民接下来。对于一些行动不便的村民，消防员需要用半背半抱的方式接力把村民营救下来。

在现场，消防员们分8个批次，一个个地把名村民接到安全地带。在安全转移完滞留桥上的所有村民后，消防员们发现还有周围转移过来的被困人员，营救任务继续，一直到下午2点10分左右，消防员们的救援又面临着新的挑战：两名坐在轮椅上的村民没有办法自行下楼梯，但梯子太窄，无法通过梯子转移。为了安全，消防员们使用绳索固定住轮椅，用胳膊连接成绳索，连人带车小心地移到消防车上。最终，被困在高架桥上的人全部救出。

“很多群众都没吃饭。我们就把车上的食物和水给了他们。”德州消防支队的消防员尹岩告诉记者，由于很早就接到任务，消防员们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给群众拿的水和食物是消防员的早饭。这次营救一直持续到了下午5点左右，这时候消防员们已经空着肚子高强度作战了8个小时。

下水，推行了上千名被困群众

已经记不清楚来回推着皮筏艇运输了多少趟，济宁消防支队的副支队长殷锋在下午4点多的时候才吃上午饭。他机械地扒拉着盒饭，饿过了劲的时候，人已经失去了饿的知觉。

7月24日，在郑州医院开展车库排水排涝工作的消防员们在吃午饭

刚刚登岸，救援队就接到消息，又找到了一些村民，皮筏艇再次起航，目的地是蔚氏县庄头镇西刘庄村，因为地势的原因，这里几乎是蔚氏县涝灾最严重的村庄。济宁消防救援支队和济南消防救援支队在这里转移被困群众。村庄紧挨着农田，水里漂浮着一些生活垃圾和农用地膜等，很容易就堵塞了皮筏艇的发动机。在三次没有拉动发动机后，一个圆圆脸的消防员跳下快没到胸口的积水，推着皮筏艇前行。

刚走了几步，后面一位大叔喊着追过来。消防员怕出事，就往后倒退着去接他——这位大叔是村委会成员，要返回村子去值班。再三劝说无果后，消防员只好让他上艇，并且约定回村委会看看后，下一趟就把他再重新接出来。

水位一直在上涨，但一些家里地势比较高的村民却不着急。村庄已经停水停电几天了，水把这里围成了一片孤岛，但只要洪水未进卧室，有些村民就想着再坚持一下。故土难离。消防队员们常常要一遍遍地做工作。一些大爷大妈，看着和他们孙辈一般大的消防员这么辛苦，大都会听劝转移。

经常有村民想再回去看看。被疏散救援后，又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些东西没收拾，就想着再重新回去。76岁的范大爷，在老伴和孙子都安全转移后，自己又找了理由偷偷到船上跑回了家里。家里还有几只羊，一窝刚孵出的小鸡。他给羊准备了足够的草料，又把小鸡从笼子里撒开。“我也顾不上你们啦！你们自己顾自己吧！”

转移村民过程中，对于行动不便的老人，消防员将老人转移至安全区域

大爷说自己晚上就去跟家人汇合，保证绝对不再偷偷跑回来了。“舍不得呀！这个房子我住了三十多年了，年轻时为了盖这个房子，真出了力呀！”

水深不足一米的地方，橡皮艇开不动，需要消防员站在水里一点点往前推。上千名受困群众，都是消防员们一点点在水上推出来的。

一些村庄已经积水严重，消防员们一点一点拉动橡皮筏营救群众

在皮筏艇上的时候，村民王素梅告诉记者，她出来就带了几件衣服和证件。其他的东西能收拾的收拾了一下，收拾不了的就放在那里。“破家值万贯，但是你说带走吧，也没啥值当的带走。人没事就行。”

听到这，王素梅的老公小心问了一句，“那咱家的存折呢？”

坐在船头的王素梅回头斜了她老公一眼，“咱家没有存折。”

小夫妻的对话，把在船下推皮筏艇的消防员都逗笑了，一直紧张的气氛也得到了缓和。

谢谢你们，山东的兄弟

待在水里的时间久了，再加上天气热，一些消防员身上起了很多红疹。太阳一晒，奇痒无比。相比之下，脚被泡的肿大等症状，反而没有格外的不适。

“有很多很好的瞬间。”德州消防支队的消防员尹岩说，他们作业的时候，有过来送水送饭的老百姓，还有小朋友买了水果放下就跑。

聊城支队在为小区排水作业过程中，居民连续不断的向消防员送来自制午饭，绿豆汤，碗筷，矿泉水，毛巾，酒精棉，创可贴等

“我想去买双拖鞋，就打听一个小卖部的老板，结果老板说你找不到我帮你买，接着就要关了店去帮我买拖鞋。”尹岩说，虽然他阻止了小卖部的老板，但是心里觉得很暖，“这就是当消防员的意义。就像当兵一样，总要有一些人，去一线，去奉献，干这些事。”

在完成开封的救援任务后，24日7时30分，济南、济宁、聊城、泰安等消防救援队到达郑州市医院，医院是郑州涝灾最严重的地点之一，医院地下车库进行排涝作业。在中午饭点的时候，医院值班的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靠近蹲在墙边吃饭的消防员，从兜里摸出一包油炸花生，“我就这一包了，给你。”

一位消防员说，“当消防员挺累的，但是我挺喜欢。”

在记者打车前去山东消防救援地采访的时候，一位司机执意不肯收车费，“谢谢你们，咱们山东河南是兄弟。”

山东消防救援队深夜驰援河南，准备出征

为了援助“兄弟”，7月22日晚8时，山东省矿山应急救援中心、山东省非煤矿山鲁中应急救援中心、山东省非煤矿山鲁南应急救援中心等6支救援专业队伍，携带50台大功率水泵、2台大型排涝车，共计名救援人员集结完毕，迅速驰援河南抢险救援一线；根据消防救援局7月22日22时23分命令，山东消防再一次调集济南、青岛、淄博、东营、潍坊、日照、聊城、滨州、训保9个支队及总队机关共68车、名指战员组建第二批跨区域增援力量增援河南，其中包含7套远程供水系统和全国最先进的24辆大功率排涝车。

救援队在进行排水作业

7月25日凌晨一点，山东救援队的群里信息依然在闪烁，潍坊支队等多个支队此时此刻依然在郑州的积水小区内开展排水作业。

“出任务的时候会想回家吗？”记者曾问济南消防救援支队消防员安雪松。他是一位新手爸爸，女儿刚刚一岁多。

“因为聚少离多，觉得对不起老婆孩子。但是我要给我女儿树立一个榜样。”安雪松说，“这是消防员的荣誉感。”